| 文/鹽光 文 |
房租遲付 記憶裡常常有一件往事，無法讓時間抹去，且每每翻騰起來，心緒都會掠過一絲不快。 那是剛來美國不久，我在報紙上找廣告租房子。很快找到一處還算滿意的連棟屋(Townhouse)，周圍環境很乾淨優雅。每月租金三百美金。房間雖不大，但卻很舒適。房東住在鄰近一個城市裡。房東將這個房子的樓上整套租給了自己兒子一家，樓下兩間租給了外人，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個女學生，叫Susan。 我剛搬進去的第一天，Susan就告訴我，房東是牧師，很少過來，常常是他的太太來同我們打交道。他們夫婦來自香港，不會說國語，只會講廣東話和英文。他們的兒子是一個傳道人，常去東南亞一帶傳道。 聽Susan介紹，我感到很幸運，因為一個女人隻身在外，首先考慮是居所的安全，以及房東房客的為人。房東既是牧師，兒子又是傳道人，所以，我不僅有安全感，每次見到他們，更不由得敬意有加。 不久就趕上國慶節長週末，朋友邀我到東部轉轉，德州的同學也要我順路到達拉斯看看，散散心，免得一個人寂寞。我就答應了朋友的邀請，買了張機票，給房東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兩個地方轉了將近十天，回來是週一。 剛到家裡，便發現門下邊被塞進一封信。打開一看，是房東太太寫給我的，說我已經過了付房租的日子，要按"租房協議"，罰我租金25%。看完信，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抓起電話就給房東打了過去，指責她明明知道我出遠門還如此刁難我，房租也就晚付了幾天，她手裡有我足足一個月的Deposit(保證金)，即使我溜掉了她也不賠本，為什麼還要如此無情呢？ 房東太太也不客氣地對我說："租房協議明明寫著，房租要在每月一號以前一次付清，而你五號才回來。所以，你沒有守約，應當罰每月租金總額的25%。" 情急之下，我也想起租房協議中有一條："房東要提供租戶屋內的桌椅及水電煤氣。"我搬進來住已經有一週了，房東答應提供書桌和椅子的事，一直沒有兌現。我電話追要過幾次，房東太太總說等On Sale(減價)時再看看。 而且樓下沒有廚房，我做飯只能在車庫裡，用的是小煤氣爐。房東只是給一個煤氣罐，做飯根本接續不下來。她也沒有守約，我也有理由告她。 這根救命稻草還真管用，將我從這次的糾紛中救了出來。所以，房東罰款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奔馳“腳夫” Susan告訴我，星期天常常有人帶她去一家中國人的教會，並說她喜歡去的原因，是那裡有午餐不花錢，問我是不是感興趣。我很瞧不起她的做法，我想，像我這樣自命清高的人，怎麼能做那樣的事？ 我說："中國人的教會就甭提了，如果是老美教會，我倒很希望去看看。一來可以提高提高英文聽說能力，二來不妨了解一下美國的宗教文化。"于是，一個星期天，我和Susan便找到附近的一個美國人教會。那個教會做禮拜的人，大約有三四百人。我們倆去得很早，離崇拜時間還有半小時。所以，我們先被介紹到青年查經班。一進屋，看見有約七八個人坐在那裡，他們看見我們進來，都熱情地說"Hello."我看見他們每人手裡都有一本聖經。 前面有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在講解著什麼，我聽了是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查完聖經，那個人走到我們跟前，問我們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們代禱的。Susan看看我，顯然讓我來回答。我說："Nothing, Thank you(沒有什麼事，謝謝)."但是話音剛落，不知怎的，我的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那個年輕人握著我的手不再往下問，便禱告起來。我什麼也沒有聽懂，只聽懂"阿們"一詞。 後來那個年輕人引我們到大堂做禮拜。可奇怪的是，我的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像開了閘的水庫淌個不停。有一個接待的人看到我滿臉淚水，而且在不住地擦，便送來一些紙給我。這次的流淚說不定可以列入世界吉尼斯大全裡了，因為那淚水足足流了有一個多小時。 做完禮拜出來，Susan問我："你怎麼啦？怎麼哭起來沒個完？""我也不知道。"我說。後來，Susan打餐館工，星期日不休息，所以我倆就再也沒有去那個教堂。 Susan要到外州去讀書了，我很難過，唯一可以溝通，讓我感到自己還存在的人也沒有了。我不知道怎樣面對沒有人說話的恐懼，我第一次發覺寂寞會使人發瘋的。 Susan走的第一個星期天早晨，有一個人打電話對我說："有一位傳道人說，你是他父母的房客，住在他們樓下，說國語的，不會開車，希望我們能來接你去我們教會。我打算早晨九點到你家接你，好嗎？" "好啊！"我脫口答應了，而且心裡高興得不得了。有人自願開車來接我出去走走，不高興才怪呢！我早忘記對中國人教會曾有過的偏見了。 來接我的人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姐，極其和藹可親。車是嶄新的"奔馳"(Benz德國汽車廠名)，她一路上又接了三個姐妹，我很詫異她怎麼捨得用這樣豪華的車做"腳夫"呢？我們參加完崇拜後，她還帶我們去超市買菜，再送我們回家。我真不明白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便宜"可佔，還真有這樣的活"雷峰"。
違約罰金 不久我做的生意出現了問題，合夥的生意和合租的辦公地點都要分開。由于我當時還不會開車，我只能在交通方便的城市找辦公地點，而我的住處也不得不同時遷移。 但那時我離租房合約期滿剛好還差一個月。于是我先同房東太太兒子商量，我要提前搬出，我的保證金就不要了，因為我沒有住滿六個月。房東太太的兒子說應該沒有問題，他可以同他媽媽解釋一下。 可是誰知房東太太第二天一早就來敲門，對我說："如果你未屢約，除了保證金以外，要再繳一個月的租金作為罰金。"我聽了，非常生氣，說："我已同意把保證金給你，作為我未住滿六個月的罰款，你還再要一個月的租金，實在太過份。我不會給你的！" 房東太太說，"不付罰金，那我就找律師告你！"我也不示弱："OK，你去告吧！"房東兒子聽到樓下吵架便下來，勸他的媽媽對我網開一面，雙方勿為此產生仇恨。可是他媽媽執意不肯。 "Mom, God loves us and asks us to love others." (媽媽，神愛我們，要我們也彼此相愛。)房東太太的兒子柔和地對他媽媽說："If you insist on asking her to pay the penalty, I would like to pay for her since money is nothing for me. Don't sue her and let her go because she has difficulty now."(如果您執意罰她款的話，我可以幫助她付，因為錢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讓她走吧，不要起訴她，因為她目前面臨困難。") 可是房東太太卻忿怒地回答："Don't talk to me like that. Business is business, relationship is relationship. She must pay the penalty by herself according to the Rental Agreement. Otherwise I will sue her. I won't accept yours for her."(別這樣對我說話。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她必須按租約協定付罰金，否則，我要告她。我不會接受你替她付的罰金。) 這時，房東兒子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指著椅子說："Mom, could you sit down and we pray together right now?"(媽媽，您能坐下來，我們一起禱告嗎？) 房東兒子也讓我坐下。我當時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說不出是委屈，還是被他感動的。看到他謙卑虔誠的面孔，我知道我是沒有理由再吵下去了。 房東太太在兒子的一再請求下，也安靜了下來。這時房東兒子握著我和他媽媽的手低下了頭，說："Dear Father, you love all of us and ask us to love each other. Lord, have mercy on us, we are sinners. Please help us to understand each other, not to hate each other......”(親愛的父神，你愛我們，也要我們彼此相愛。主啊，請憐憫我們，我們是罪人。請幫助我們彼此理解，不要彼此仇恨......) 其實，當時我根本沒有聽懂他禱告的內容，但很奇妙，我心裡卻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尤其是被他那種謙卑以及輕聲輕語的聲調所感動。禱告完後，房東沒再刁難我，便離開了。 我也回到了房間。過了一會兒，房東的兒子敲門進來，同我解釋，說很對不起我，他沒有預先將事情處理好，讓我很難堪。希望我也能理解他的母親，千萬別記恨她，因為她是從事房產管理業務的，如果房客都不遵守合約，那麼她也很難經營下去。 但是他知道我是有特別難處，無法守約，所以，為了也讓他媽媽能夠接受，他願意替我付他媽媽的罰金。然而，他媽媽如果知道是他的錢，肯定是不會要的，因此，他把支票開給我，再讓我開一張支票給他的母親。說著便遞給了我一張支票。 我的眼淚又如泉水般地往下湧。兩天後我順利地搬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請你原諒 我搬家後，我曾去過的那個華人教會裡，有一對夫妻常常打電話關心我，鼓勵我到附近的教會聚會。但我遲遲不肯受洗，因為我一觸動記憶中的這段往事，便可清楚地感覺到內心對房東的那種不快仍在。"教會裡的人，人品還不如我呢！"我常這樣想。 然而，上帝知道我的心剛硬，儘管他不斷地通過弟兄姐妹的關心和房東太太兒子的行動，讓我看到他的愛，但我仍然拒絕他。所以，他便用了一個讓我靠任何人、任何辦法都解決不了的苦難，使我歸向了他。 我雖然信了主，但始終不肯驅除內心深處那種不快的感受。有一天，在家裡擦地時，忽然，心頭鋪天蓋地般地湧起對上帝的感恩：想到那位用奔馳車來接我去教會的漂亮的姐妹，想到那一對常常關心我的夫妻，我想到那次去美國人教會聖靈的感動，更多地想到是那個房東太太的兒子，他那柔和謙卑的禱告以及非常人方式的處理...... 我突然哭了起來，因為我看到神的憐憫和恩典，他通過這麼多的愛來召喚我。 當我再次回憶著那件讓我怒氣沖沖的往事，很奇怪，不同于往常，這次心裡沒有一丁點兒對房東太太的怨恨，反倒我覺得，自己違約有多麼地虧欠，也想到我是如何為了讓房東開空調而要脅她的；又如何讓廚房髒得一塌糊塗，讓她花錢請人打掃來報復她...... 對這些，我過去從來沒有感到過內疚。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是如何的污穢。聖經說得對，世上"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羅馬書》3：10) 我知道這是神的愛在照耀我，讓我拂去舊時的塵埃，看到自己也是個污穢之人。他教我們因為他的愛去原諒別人，去愛別人。 如果我有機會再見那個房東太太的話，我會主動上前對她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曾給你帶來的不快。"□ □ 作者來自中國大陸，現住在美國洛杉磯。□ □ |